提起節慶,人們大都認為是值得高興的日子,而且,往往還是公眾假期。然而稍加留意,不難發現很多的傳統節慶,起源都不是那麼的教人高興。中秋節嫦娥慌忙出走,從此獨對吳剛玉兔丹桂樹;端午節屈原投江,偉大詩人含恨而終;就連中國人最看重的農曆新年,也是源於年獸噬人事件。這些節日之所以值得慶賀,都是因為人們逃脫厄運、走出悲愴。然而,隨着歲月的推移,傷痛撫平之後,節日的起源便流於輕描淡寫,或者演變成為浪漫傳說。長洲太平清醮也不例外。
每年長洲太平清醮巡遊日,氣氛與氣溫同樣熾熱,整個長洲彷彿變成一個大舞台,新奇有趣的景觀事物到處皆是,大街小巷人頭湧湧,歡樂滿載。對於特地來湊熱鬧的人,尤其是外地遊客來說,這是個百份百的 fun fair。環顧整個活動最集中的北帝廣場,但見色彩繽紛,鼓樂喧天,真想不出有哪個節日可以媲美。此時此刻,似乎只有神壇上的幾點燭光,依稀提示着人們,這節日的起源,是關乎近二百年前一場可怕的瘟疫。
對筆者而言,幾點燭光的提示不止於此,它們還教筆者回憶起早期拍攝太平清醮時的一件小事。這事件雖然小至微不足道,卻影響着筆者住後多年的拍攝態度。
對於長洲,筆者本來就只是一名偶爾到訪的過客;簡單一點,是一名遊客。順理成章,以遊客的心態來觀賞太平清醮最合適不過;吃吃平安包,拍拍飄色,看看舞瑞獸、打功夫,祭神,再不就是買點特色紀念品 ……,總之繁繁忙忙、熱熱鬧鬧、嘻嘻哈哈地玩上一兩天便是了。然而故事偏偏就不是這樣。打從第一次拍攝開始,筆者的鏡頭指向,已是古老多於現代,傳統多於時尚;彷彿要透視那嘉年華會的外貎,窺探隱藏於背後的傳統元素。箇中原因,相信與自己的包拗頸作風有關,硬是不願意跟大隊。然而,作為一名成長、長居於都市的人而言,探索這些傳統的動機,坦白說,是獵奇多於一切;事實上,長洲太平清醮中不少的傳統活動,即使對當地居民來說,也絕對可以視為異族奇風。在云云傳統拍攝題材之中,當然少不了參拜的信眾。印像中最初拍攝的幾年,從燭光映照的臉孔上,看到的,總少不了一份迷信。直至1996年,才有所改變。
那一年,飄色巡遊過後,時近黃昏,祭幽的神壇準備就緒。那時祭幽的地點與現時的不一樣;幽堆是沿和順里擺放的,大士王的位置就在北社三里的交界處,面朝幽堆,背靠足球場;祭祀的神壇當然也在附近。當時選了一個相當有利的拍攝位置,正對參拜的信眾;信眾與相機之間,就只有煙火繚繞的香燭。同樣選了這位置的,還有兩位疑似職業攝影師;一位是洋人,另一位,看似是香港人。底片年代,要分辨職業與業餘攝影師絕對不難,只要根據按快們的瘋狂程度便可猜中八九成。
「What a beautiful face!」是來自洋人的讚嘆。取景框中所見,一位老婦正面對神壇燃點香燭。本來也在捕捉同樣情景的筆者,聽了這句話,卻即時包拗頸上身,閃出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疑問:到底神祇會用甚麼樣的眼光來看參拜的信眾?當下扭動對焦環,一下子,把焦點從老婦的臉孔移到神壇上的香燭,拍了以下的一幅照片。
失焦的臉龐上,再看不到太多的迷信;更多的,是虔誠。從那刻開始,我對長洲太平清醀各種傳統活動的態度,便有了本質上的轉變;── 少了獵奇,多了尊重。
只不過,多年以來伴隨着這份尊重的,卻是對傳統日漸式微的婉惜。反映於照片之中,不論是人與物,往往都不由自主地染上沉鬰的低調。
以下的照片拍於2016年,也就是上述小事件之後的第二十個年頭。但願這些照片,能為正在消失的傳統,留住點滴的記憶。